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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夜幕像一张被浓墨浸透的宣纸,以一种近乎温柔的姿态,将整座城市白日里的喧嚣与浮华缓缓覆盖。
喧嚣渐息,霓虹渐隐,城市仿佛沉入了静谧的梦乡。
然而,在城市边缘那片不起眼的区域,“宏运二手车市场”的灯光却刚刚点亮,属于这里的“夜生活”才正要拉开序幕。
这里的灯光没有市中心那般流光溢彩、璀璨夺目,而是带着一种朦胧又暧昧的昏黄,恰到好处地笼罩着一排排静静伫立、等待新主人的钢铁座驾,也悄然笼罩着每一笔交易背后那些藏着掖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
陈飞,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此刻正站在一辆黑色的奥迪A6L前。
他身着一身朴素的冲锋衣,脚上的登山鞋还沾着些许干涸的泥点,仿佛刚从郊外归来,与这个充斥着浓重烟草味和廉价香水味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得如同两把精准的手术刀,正细致入微地“解剖”着眼前这辆车的每一处细节。
“小兄弟,这车,绝对值!”
一个脖子上挂着粗粗金链子、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
也就是这家车行的老板,正吐着烟圈,唾沫横飞地热情介绍着,
“你看这,原版原漆,发动机更是一颗螺丝都没动过。要不是原车主生意上周转不开,急着用钱,怎么会忍痛割爱呢?你再看看这内饰,这配置,当年新车落地小六十万呢!现在只要15万,你就能开回家,这简直就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陈飞没有说话,只是绕着车缓缓走了一圈,手指在车门的接缝处轻轻划过,感受着缝隙的均匀程度,又蹲下身子,借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光亮,仔细观察着轮胎的磨损程度和底盘的状况,连一丝细微的划痕都不放过。
他的动作沉稳而细致,完全不像一个会被“捡便宜”这种说法冲昏头脑的愣头青。
“抵押车,手续不全,不能过户,我清楚。”
陈飞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语气平淡地开口,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车行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热情:
“嗨,兄弟是懂行的!懂行的好,省得我多费口舌解释了。没错,这确实是抵押车,做的是债权转让。但你放心,该有的协议、行驶证、原车主身份证复印件、抵押合同,一样都不少,绝对干净!我们这行有我们的规矩,盗抢车这种犯法的事,我们绝对不做。你只要按时审车,平时多加留意,别被原车主找到,那肯定啥事没有。”
“车上有GPS吗?”陈飞紧接着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肯定有啊,”老板倒是毫不避讳,坦然承认道,
“这都是银行或者金融公司装的,行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不过你放心,我们有专业的师傅帮你拆,保证拆得干干净净,一个都不会留下!你要是还是不放心,还可以加钱装个信号屏蔽器,双重保障。”
陈飞却摇了摇头,干脆地说:“不用拆。”
这下轮到老板愣住了,他上下打量着陈飞,眼神里充满了疑惑,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买抵押车的人,哪个不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人找到,第一件事就是想着把GPS拆干净,这小子倒好,竟然主动要求留着?
“不拆?”老板忍不住再次确认道,“兄弟,我可得跟你说清楚,这GPS要是不拆,那些清收队的人随时都能找到你。到时候车要是被拖走了,我们可不负责任。”
“我明白。”陈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我就是想让他们找到我。”
这句话让车行老板彻底懵了。
他卖了这么多年抵押车,见过形形色色的买主,有贪小便宜想花少钱开豪车的,有好面子撑场面的,也有铤而走险想赌一把的,但像这样花钱买个“定时炸弹”,还主动邀请别人来“引爆”的,他真是头一回见。
“你……你这是图啥啊?”老板实在忍不住问道。
陈飞没有回答,他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手指轻轻抚摸着方向盘上奥迪的四环标志,感受着真皮座椅传来的包裹感。
这曾是他奋斗的目标,是他心中成功的象征。
一年前,他的公司还在正常运转的时候,他最大的梦想就是靠自己的努力,全款买下这样一辆车。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创业失败,女友分手,还背上了一笔来自“恒通金融”的高利贷。
那家公司,用看似正规的合同和温和的笑脸,一步步将他引入了深渊。
当他无力偿还债务时,他们便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暴力催收、电话骚扰,让他和他的家人都不得安宁。
他的人生,就像眼前这辆光鲜亮丽的抵押车,外表看起来还不错,内里却早已被债务和绝望抵押了出去。
现在,他要用魔法来打败魔法。
“15万,我买了。”
陈飞从驾驶室里探出头,眼神坚定地说,“签合同吧。GPS一个都不能少,特别是‘恒通金融’装的那个,一定要确保它能正常工作。”
看着陈飞眼中那抹异样的光芒,车行老板突然觉得,他今天卖出去的可能不只是一辆车,更像是一张通往未知剧目的门票。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既是这出剧的编剧,也是唯一的主角。
02
合同的签订过程异常顺利。
整整15万的现金摆在桌上,旁边是一沓厚厚的债权转让协议,还有一把沉甸甸的车钥匙。
当陈飞驾驶着这辆黑色的奥迪A6L缓缓驶出二手车市场时,他心中涌起一股奇特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一名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而这辆车,便是他手中唯一的武器。
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径直将车开到了一家大型超市的停车场。
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蜂,不停地往返于超市与车之间,将各种各样的物资搬运到车里。
成箱成箱的矿泉水和红牛饮料,能快速补充能量的高热量牛肉干、巧克力以及压缩饼干,厚实保暖的羽绒服、便于野外休息的睡袋、应对高原环境的氧气瓶,甚至还有一个方便携带的卡斯炉和一套小巧的锅具。
除此之外,各种车辆应急用品也一应俱全:备用轮胎、补胎工具、拖车绳、电瓶搭火线、车载充气泵……
后备箱和后座被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一丝空隙。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车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公寓。
一进门,眼前便是一片狼藉,很明显,催收公司的人前几天“拜访”过这里,墙上用红漆喷着的“欠债还钱”四个大字格外刺眼。
陈飞对此却视若无睹,他平静地收拾好自己的背包,里面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部备用手机。
他坐在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显示的并非其他内容,而是一幅巨大且详细的中国西部地图。
一条蜿蜒曲折的红色路线清晰可见,它从他所在的这座东部沿海城市出发,一路向西,穿过广袤的平原,越过连绵的山脉,最终指向了那个被誉为“世界屋脊”的地方——西藏。
这就是他的计划,一个看似疯狂,却又经过了周密计算的计划。
一年前,当“恒通金融”的催收队长“虎哥”一脚踹开他的家门,用夹着香烟的手指点着他的额头,恶狠狠地让他“不还钱就等着家破人亡”时,陈飞心中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温情和幻想彻底破灭了。
报警?
警察表示这属于经济纠纷,难以介入。
讲道理?
他们眼里只认钱,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
在经历了几个月的躲藏、恐惧与绝望后,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滋长:
既然无法摆脱这一切,那就换一种方式来面对。
他要让这些像鬣狗一样紧追不舍的人,付出他们意想不到的代价。
于是,他开始潜心研究“恒通金融”以及他们背后的清收体系。
他发现,这些抵押车是他们重要的资产,一旦借款人跑路,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车找回来。而他们的命门,就在于“成本”二字。
清收是有成本的,包括时间成本、人力成本和金钱成本。
只要让他们的清收成本远远高于这辆车的残值,他们的游戏规则就会被彻底打破。
就这样,这个计划的核心应运而生——西藏。
那是一个足够遥远、足够特殊,足以让任何一个清收团队都望而生畏的地方。
陈飞深吸一口气,关掉电脑,拔掉了屋里所有的电源。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他所有失败和屈辱的出租屋,心中没有丝毫留恋。
他拿出一张纸,写下几个字,压在了桌上那本翻开的合同旁边。
随后,他走下楼,钻进了那辆奥迪A6L。 发动机启动的瞬间,低沉的轰鸣声如同一首雄壮的序曲在耳边响起。
陈飞挂上D档,稳稳地踩下油门。
车灯划破浓重的黑暗,黑色的车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深夜的车流,朝着西方的地平线,一往无前地驶去。
他清楚地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懦弱、被动、只能四处躲藏的陈飞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手握方向盘,决心主动出击的复仇者。
而他留在桌上的那张纸条上,只写着一句话:“想拿车?来西藏找我。”
03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那栋不起眼的写字楼里,“恒通金融”的监控中心正弥漫着一股速溶咖啡与电子设备散热的混合气味。
负责车辆GPS监控的员工小张,瘫坐在吱呀作响的办公椅上,百无聊赖地用小勺搅动着杯子里早已凉透的咖啡,目光在眼前巨大的监控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扫来扫去。
屏幕上,上百个大小不一的光点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城市地图的各个角落,每一个光点都像一颗悬着的心,代表着一辆背负着沉重债务的汽车。
绝大多数光点都像沉睡的幽灵般静止不动,只有偶尔几个在缓慢地移动着,划出细碎的轨迹,说明那些车主还在他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圈里活动,暂时没有逃脱的迹象。
就在小张快要被这沉闷的氛围催眠时,一个代表着“奥迪A6L -编号734”的光点,在沉寂了整整四天后,突然像启明星般亮了起来,紧接着便以稳定的速度沿着城市的主干道缓缓移动,看那方向,竟是朝着高速入口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小张的困意,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手指迅速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点开了这个编号的详细信息窗口。
屏幕上弹出的信息清晰地显示着:车主:王某某(已逾期90天)。
车辆状态:已由二手车商债权转让。现持有者:信息不详。GPS状态:在线,信号良好。
“虎哥,734那辆A6L动了,看这行驶方向,是准备上高速呢!”小张朝着办公室里间那扇紧闭的门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里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材壮硕如铁塔般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剃着利落的板寸,头皮在灯光下泛着青黑色,手臂上纹着的那只下山虎张着血盆大口,仿佛随时会从皮肤里扑出来,他正是清收队的负责人,在这一带被人敬畏地称作虎哥。
虎哥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屏幕前,微微眯起眼睛,紧盯着那个移动的光点看了足足半分钟,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冰冷的冷笑:“跑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语气里满是不屑,“这帮买抵押车的,没一个好东西,都一个德性。真以为把车开到外地去,我们就束手无策了?简直是天真得可笑。”
“那……要现在就派人过去追吗?”小张试探着问道,手指已经悬在了联络对讲机的按钮上方。
“追什么追?让他尽管跑。”
虎哥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眼神里透着一股胸有成竹的笃定,
“你当油费是大风刮来的?让他跑,跑累了总有停下来歇脚的时候。等他停个一两天没动静了,我们再派人过去,直接把车拖回来,这叫以逸待劳,懂吗?”
虎哥对自己多年的清收经验和这套精准的GPS系统充满了近乎自负的自信。
在他眼里,这些试图跑路的家伙就像被拴了铁链的狗,无论怎么蹦跶,无论跑出去多远,铁链的另一头始终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他最喜欢欣赏的,就是这些人自以为已经逃出生天,却在某个陌生的城市街头,眼睁睁看着自己视若珍宝的“座驾”被拖走时,那副绝望又无助的表情,那总能让他获得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去通知兄弟们都准备一下,估计这次又是个长途活儿,得跑不少路。”
虎哥拍了拍小张的肩膀,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给我盯紧了这个信号,有任何风吹草动,哪怕只是速度慢了点,都要立刻向我汇报,听见没?”
说完,他转身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继续惬意地泡着他那套宝贝的功夫茶,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又一单稀松平常的业务,就像过去几百次那样,过程或许会有些许波折,但结局从一开始就早已注定,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次屏幕上那个看似普通的移动小光点,即将把他和他那群自以为是的团队,带向一个完全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甚至颠覆他们整个业务逻辑的未知境地。
而此时的陈飞,已经平稳地行驶在G42沪蓉高速上。
车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早已被远远抛在身后,渐渐缩成一个模糊的光点,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远方偶尔闪过零星的村庄灯火,像夜空中孤独的星辰。
车载音响里正放着许巍那首经典的《蓝莲花》,他略带沧桑的歌声在车厢里回荡,仿佛在为这场看似仓促的旅程伴奏。
“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
陈飞跟着旋律轻轻哼唱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他的心中没有丝毫彷徨,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以及一份不容动摇的决绝。
他不是在逃亡,更不是在躲避什么,他是在赴约,一个与过去的自己和解的约定,一个与这片广袤天地对话的约定,也一个与那些即将闻风而来的猎手们正面相遇的约定。
04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一天天悄然滑过。
虎哥的办公桌上,那张清晰打印出来的奥迪A6L行驶轨迹图,宛如一条在地图上蜿蜒游走的贪吃蛇,从东头一路向着西边,不断地延伸开去。
第一天,它稳稳地穿过了安徽、湖北两个省份;
到了第二天,便顺利进入了地势独特的四川盆地;而第三天,轨迹的终点停在了成都这座繁华都市。
“停了!”小张难掩心中的兴奋,大声喊道,“虎哥,734那辆车在成都已经停了超过12个小时了!具体位置是在武侯区的一家酒店停车场里。”
虎哥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杯中的浓茶,随后不慌不忙地走到墙边的地图前。
成都,素有天府之国的美誉,确实是个宜居的好地方。
看样子,这小子是打算在那儿安定下来了。
“行了,差不多可以收网了。”
虎哥用力掐灭手中的烟头,干脆利落地下达命令,
“小张,你和老刘、猴子三个人,赶紧去买最快的机票过去。记住,按照老规矩来,先去踩点,一定要确认人和车都在现场。千万不能打草惊蛇,等半夜的时候再动手。把车安全开回来,路上务必多加小心。”
“明白!”小张兴奋地应声,要知道,这可是他第一次执行长途任务,心里满是激动。
然而,就在他们迅速订好机票,收拾妥当准备出发的那一刻,监控屏幕上的那个代表车辆的光点,毫无征兆地再次移动起来。
它缓缓驶出酒店停车场,没有在成都市区做任何停留,径直开上了G318国道。
“虎哥……他又动了!”小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错愕。
虎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G318国道?那不是传说中充满挑战的川藏线吗?
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去旅游?
“再等等看情况。”
虎哥压下心中泛起的一丝不安,
“我就不信他真能把车开到西藏去。那条路的路况有多复杂?一辆奥迪A6L怎么可能跑得下来?估计也就是去周边随便玩玩,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但这一次,虎哥失算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个不断移动的光点成了整个公司监控中心所有人目光聚焦的焦点。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它,沿着那条被称为传奇天路的G318,坚定不移地一路向西。 翻越险峻的二郎山,穿过热闹的康定城,攀上高耸的折多山……
GPS信号时常断断续续,每一次信号消失,都让小张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对方发现并拆了GPS。
但几个小时之后,信号总会顽强地再次出现,而位置则又向西推进了几十甚至上百公里。
虎哥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他办公室里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头,平日里爱喝的茶也没了心思碰。
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死死盯着那幅巨大的中国地图,看着那个代表车辆的光点,像一个心怀虔诚的朝圣者,一步一步,坚定无比地朝着那片神秘的雪域高原挪动。
他开始意识到,这次的目标,和他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躲债跑路了,更像是一种挑衅,一种毫无遮掩、不计任何成本的疯狂挑衅!“他妈的,简直是个疯子!”
虎哥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怒吼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而此时的陈飞,正驾驶着车辆行驶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上。强烈的紫外线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天空蓝得像一块纯净无瑕的宝石。
远处是连绵不绝、巍峨耸立的雪山,近处则是广袤无垠、略显苍凉的草原。
高原反应带来的剧烈头痛,被眼前这壮阔无比的景色和内心深处那份执着的信念死死压制着。
他开得很慢,不仅是为了慢慢适应复杂的路况和逐渐升高的海拔,更是在尽情享受这个独特的过程。
每翻过一座山,每经过一个垭口,他都感觉自己身上的枷锁在一点点松动。
城市的喧嚣、债务的沉重压力、人情世故的冷暖,都在这纯粹洁净的天地间,被慢慢稀释,被逐渐净化。
他甚至在一个挂满五彩经幡的垭口停下车,学着当地藏民的样子,将一条洁白的哈达系在了栏杆上。
清风吹过,经幡随风飘动,发出咧咧的声响,仿佛在为他诵经祈福。
他心里清楚,那些追踪他的“猎人”们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
而他要做的,就是把他们引到这个由他选定的最终舞台。
终于,在经历了将近十天的艰难跋涉后,GPS上的那个光点最终停止了移动。
它停下的位置,是虎哥和小张在地图上找了好半天,才确认的一个地名——拉萨。
光点在拉萨市的一个固定位置,一动不动地静止了超过48个小时。
“不能再等下去了!”
虎哥双眼通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大声下令,
“订机票!所有人都去!去拉萨!老子倒要看看,他把车开到佛祖脚下,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05
前往拉萨的飞机上,虎哥的心情就像舷窗外那片翻涌不息的云海,复杂中裹挟着难以抑制的烦躁。
他在这行摸爬滚打了许多年,足迹遍布大江南北——
去过连鸟都不愿落脚的偏远乡村,也闯过三教九流混杂的城中村,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可这次要去西藏收车,绝对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光是想想就让他心里发怵。
高昂的机票费用本就肉痛,再加上可能突如其来的高原反应,还有对当地环境的全然陌生,种种因素叠加,让这次行动的成本和风险都直线飙升。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件事早就传遍了公司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要是这次认了怂,他“金牌清收”的金字招牌就算彻底砸了,以后在这行也别想抬头。
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陈飞那小子用近乎羞辱的方式挑衅,早已把他的火气彻底点燃。
他在心里发过誓,一定要亲手把那小子从车里揪出来,让他好好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飞机一降落在贡嘎机场,一股干燥又凛冽的寒气便猛地钻进鼻腔,刺得人鼻尖发疼。
虎哥和手下的三个兄弟,几乎同时感到了不同程度的头晕目眩和胸口发闷——
这便是高原给他们的第一个下马威,来得猝不及防。
可他们哪有时间休息?
强忍着身体的种种不适,几人立刻租了辆越野车,循着GPS信号显示的最终位置一路疾驰。
信号定位在拉萨市郊的一片区域,紧挨着一座声名远扬的寺庙。
车子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前行,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开阔,空气中也多了几分神圣肃穆的气息。
远处的布达拉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金光万丈,连空气里似乎都飘着桑烟的味道,混杂着信仰的虔诚与厚重。“虎哥,就在前面了!”
小张指着手机上的导航,声音因为缺氧而带着明显的颤抖,说话都有些费劲。
车子转过一道山坳,前方豁然出现一大片开阔的平地。
平地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嘛呢石堆,石堆周围挂满了五彩斑斓的经幡,风一吹便猎猎作响,哗啦啦的声音如同万千信徒在同时诵经,庄严而震撼。
而在那片经幡交织的海洋里,一辆黑色的奥迪A6L正静静地停在那儿,车身在高原炽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格外扎眼。
一个穿着冲锋衣的年轻男人,正盘腿坐在车旁的一块石头上,悠闲地用便携炉煮着茶,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看到虎哥他们的车驶过来,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或慌张,反倒抬起头,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几分欢迎意味的微笑。
不是别人,正是陈飞。
“妈的,总算把你逮到了!”
虎哥“砰”地推开车门,带着一身戾气大步冲了过去。
他身后的三个手下也纷纷下车,呈扇形散开,将陈飞和那辆奥迪车团团围在中间,不给对方任何逃脱的机会。
他们终于到了。
猎人总算在这近乎世界尽头的地方,堵住了他们追踪已久的猎物。
胜利在望的快感涌上来,让虎哥暂时忘记了高原反应带来的种种不适。
他死死盯着陈飞,又瞥了眼近在咫尺的奥迪车,脸上露出一抹残忍又得意的笑容。
然而,就在他走近几步,看清楚那辆车的全貌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他身旁的小张,还有另外两个手下,也都猛地停下了脚步,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话来。
“头儿……这……这怎么收啊?”小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06
虎哥的目光像被钉在了那辆奥迪A6L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车身上缠满了绛红色的哈达,从车头一直蔓延到车尾,四环标志被一朵手工缝制的布制莲花遮住,车标周围还镶嵌着几十颗五彩的玛尼石。
四个车门把手都系着经幡打成的结,风一吹,那些印着经文的布条便在车身上簌簌颤动,仿佛整辆车都成了玛尼堆的一部分。
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引擎盖和后备箱上,被人用白色的藏文颜料写满了祈福的咒语,字迹工整庄严,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哪里还是一辆待收的抵押车?
分明成了当地人眼中被神明庇佑的圣物。
“你他妈耍我们!”虎哥终于反应过来,抬脚就想踹向车门,却被陈飞轻飘飘地一句话拦住了。
“这里的藏族同胞说,谁要是碰了被祈福过的东西,会遭天谴的。”
陈飞端着刚煮好的酥油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你们看那边。”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头上,几个穿着藏袍的牧民正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这边,手里的经筒转得飞快,眼神里带着警惕和审视。
更远处的寺庙门口,两个手持转经筒的喇嘛正静静地站着,目光如炬。
小张腿一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他在来之前查过西藏的习俗,知道当地人对宗教信仰的虔诚深入骨髓,要是在这里动了被祈福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虎哥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知道陈飞打的什么算盘——把车变成“圣物”,用当地的信仰当护身符。
这比拆了GPS更狠,直接从根上断了他们“合法收车”的可能。
“少跟我来这套!”虎哥咬着牙往前冲了两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车是我们公司的资产,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他伸手就去拉车门,手指刚碰到缠着哈达的把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几个牧民骑着马冲了过来,嘴里喊着他听不懂的藏语,语气激动,手里的马鞭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虎哥,算了!”老刘赶紧拉住他,脸色煞白,“我们斗不过这里的规矩!你看这周围,全是他们的人!”
虎哥猛地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平地上已经聚集了十几个藏族村民,有老人有小孩,手里拿着石头和木棍,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敌意像针一样扎人。
寺庙的喇嘛也慢慢走了过来,手里的转经筒停了,对着他们轻轻摇了摇头。
空气仿佛凝固了。高原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人的眼。
虎哥看着那些虔诚而坚定的面孔,再看看那辆被哈达和经文包裹的车,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他带来的那点蛮横和暴力,在这片被信仰浸润的土地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成本够高了吗?”
陈飞的声音在风里飘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从你们决定来西藏的那一刻起,机票钱、租车费、住宿费,还有你们现在的高原反应,加起来早就超过十五万了吧?”
虎哥浑身一震。
他从没算过这笔账,可经陈飞一提醒,那些数字像潮水般涌进脑海——
四个人的往返机票三万二,租越野车五千,这几天在拉萨的开销将近一万,再加上回去可能产生的医疗费……
确实已经超过了车的价值。“你们恒通金融不是最懂成本吗?”
陈飞站起身,走到虎哥面前,眼神里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我欠你们的钱,我会还。但不是用你们逼债的方式,更不是用毁掉我人生的方式。”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塞进虎哥手里:
“这里面是五万块,是我这半年打零工攒的。剩下的十万,我会每个月还五千,直到还清为止。你们要是还想逼我,我就把你们暴力催收的录音和合同漏洞,交给经侦队。”
虎哥捏着那个薄薄的信封,感觉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这才明白,陈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逃。
他只是想在一个公平的战场上,和他们重新算一次账。
“我们走!”虎哥猛地转身,声音嘶哑。
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四个男人狼狈地钻进越野车,在藏族村民的注视下,仓皇地驶离了这片圣地。
车窗外,经幡依旧在风中飘动,诵经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虎哥看着后视镜里那辆越来越小的黑色奥迪,突然觉得胸口的闷痛不是因为高原反应,而是因为某种更沉重的东西。
07
一个月后,成都。
陈飞坐在一家小面馆里,呼噜噜地吃着牛肉面。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他已经卖掉了那辆奥迪A6L,卖给了一个专门收藏“有故事的车”的爱好者,卖了十二万。
除去还恒通金融的五万,剩下的钱刚好够他还清最后一笔小额贷款。
手机响了,是虎哥发来的短信:“这个月的五千收到了。别耍花样。”
陈飞笑了笑,回了个“好”。
他没有回原来的城市,而是在成都找了份汽车维修的工作。
老板是个曾经跑过川藏线的老司机,知道他的故事后,拍着他的肩膀说:“能从西藏活着回来的,都是汉子。”
闲暇时,他会去锦江边散步,看老人打太极,听茶馆里的龙门阵。
偶尔想起在西藏的日子,想起那些飘动的经幡和牧民的眼神,心里总会涌起一股平静的力量。
他不再执着于开奥迪A6L,也不再纠结于过去的失败。
那天在拉萨,当他看着虎哥仓皇离去的背影时,就已经明白了——真正的复仇不是毁掉对方,而是重建自己。
三个月后的一天,陈飞收到一个陌生包裹,里面是一本恒通金融的内部账本,还有一张纸条,是虎哥的笔迹:
“我辞职了。这东西或许对你有用。”
陈飞拿着账本,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匿名寄给了银保监会。
他知道,有些债,不是一个人的事。
又过了半年,新闻里报道了恒通金融因涉嫌非法放贷和暴力催收被查处的消息。
陈飞正在车间里给一辆车换机油,听到广播里的新闻,只是笑了笑,继续手里的活。
夕阳西下时,他骑着自己修好了的旧摩托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晚风拂过脸颊,带着油菜花的清香。
他想起一年前那个在二手车市场里眼神决绝的自己,突然觉得,人生或许就像一辆二手车,哪怕被抵押过,被损伤过,只要愿意修修补补,总能重新上路。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需要用豪车证明自己。
车后座上的工具箱叮当作响,像一首轻快的歌,陪着他驶向万家灯火。
西藏的经幡还在风中飘动,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