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太多在遗产面前撕破脸皮的亲人,但从未见过像李家这样结局如此难堪的,当那份补充条款念出来的时候,空气里除了震惊,就只剩下膝盖撞击地板的声音。
01
陈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中央空调轻微的嗡鸣声,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伴奏。
李翰明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他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耗尽,从老头子走后到现在,他每一秒都过得像是煎熬。
他只想快点拿到自己应得的那份,然后离开这个充满了压抑回忆的地方。
妹妹李翰悦坐在一旁,眼圈还是红的,时不时抽泣一声,目光却不住地瞟向坐在角落里那个女人,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那个女人叫何秀梅,是他们家的保姆,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妇女,此刻却坐在这张决定李家未来的会议桌旁,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小儿子李翰远则低着头,沉默地玩着手机,仿佛对即将宣布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各位,」陈律师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关于李振邦先生的遗产分配,我将根据他生前订立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最终遗嘱进行宣读。」
李翰明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
「陈律师,你就直接说结果吧,我们兄妹三个怎么分我们都认。」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眼睛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八百万对于他那家半死不活的公司来说就是救命的血。
陈律师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他打开文件夹,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开始宣读。
「遗嘱第一条:本人名下位于城南的房产以及所有银行存款、理财产品,共计折合人民币捌佰万元整……」
听到这个数字,李翰明和李翰悦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就连一直低着头的李翰远也停下了玩手机的动作抬起了头。
「…… 全部赠予何秀梅女士个人所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李翰明脸上的期待瞬间僵硬然后扭曲,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尖利。
「陈律师,你再说一遍!给谁?」
李翰悦也猛地站了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指着角落里的何秀梅,声音都在发抖。
「给她?一个下人?凭什么!」
何秀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脸色苍白。
陈律师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重复道。
「根据遗嘱,李振邦先生的全部遗产由何秀梅女士继承,与李翰明先生、李翰悦女士、李翰远先生无关。」
「放屁!」
李翰明终于爆发了,他一巴掌拍在红木会议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你,」他恶狠狠地瞪着何秀梅,「是你这个狐狸精!给我爸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在他的饭里下药了是不是?」
「我没有…… 我真的没有……」
何秀梅吓得连连摆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大哥,你别这样……」
李翰远试图劝阻却被李翰明一把推开。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这个窝囊废!爸活着的时候你不管,现在分钱了你倒装起好人来了?」
李翰悦更是直接冲到了何秀梅面前,居高临下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拿着我们李家的钱不觉得烫手吗?我爸请你来是照顾他的,不是让你来勾引他的!你安的什么心?」
「我没有勾引先生……」
何秀梅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你还敢顶嘴!」
李翰悦扬手就要打下去。
「够了!」
陈律师一声低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站起身冷冷地扫视着失态的李家兄妹。
「这里是律师事务所不是你们撒泼的菜市场!对遗嘱有异议可以走法律程序,但如果在这里寻衅滋事,我只能请保安把你们请出去了。」
李翰明被他镇住了,但依旧不服气,喘着粗气说道。
「陈律师,这份遗嘱肯定有问题!我爸都老年痴呆了,他立遗嘱的时候神志不清!这份遗嘱是无效的!」
「李先生,」陈律师的语气冷了下来,「李振邦先生在立遗嘱时我们全程录音录像,并且有公证处人员在场,医院也出具了当时他精神状态完全正常的证明,所有文件一应俱全。你想打官司我随时奉陪,但赢的几率是零。」
一句话堵死了李翰明所有的路。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像是开了个染坊。
李翰悦瘫坐在椅子上开始嚎啕大哭。
「爸啊…… 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我们才是你的亲生儿女啊…… 你怎么能把钱都给一个外人……」
整个会议室里充斥着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嚎,像一出荒诞的闹剧。
只有何秀梅在最初的惊恐过后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流泪,一言不发。
陈律师等他们闹够了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缓缓地坐下重新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其实,这份遗嘱还有一份补充条款。」
正准备再次发作的李翰明动作一顿。
正在哭泣的李翰悦也止住了哭声抬起泪眼。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律师身上。
「补充条款?」李翰明皱着眉狐疑地问,「什么补充条款?」
陈律师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慢条斯理地从文件夹里又抽出了一张纸。
「李振邦先生说了,这份补充条款要等你们闹完了闹累了再念给你们听。」
他的目光扫过兄妹三人狼狈不堪的脸缓缓说道。
「他说,他知道你们一定会闹。」
02
李振邦知道他快不行了。
身体就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每一个零件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有时候他会对着窗外发呆一整个下午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但他脑子里有一件事无比清晰,像刀刻在石头上一样。
那就是他的孩子们。
大儿子李翰明是他曾经的骄傲,名牌大学毕业自己开了公司,一度在朋友圈里风光无限。
可李振邦知道那都是表面的风光,公司早就成了个空壳子全靠借贷撑着,李翰明每次回来看他三句话不离钱,眼神里的算计让他心寒。
有一次他过生日,李翰明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回来看他。
「爸,生日快乐,这是我特意托人从国外给您带回来的最新款按摩椅,对您的腰好。」
李振邦当时很高兴,真的以为儿子孝顺。
可饭还没吃完李翰明就接了个电话,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挂了电话他搓着手一脸为难地凑到李振邦身边。
「爸,那个…… 公司最近有个项目资金周转有点问题,您看…… 能不能先借我五十万应急?」
李振邦看着那台崭新的按摩椅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这哪是礼物,这是敲门砖。
他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第二天让何秀梅把五十万打给了他。
从那以后李翰明回来的次数更少了,电话里除了问候就是暗示自己最近手头又紧了。
女儿李翰悦嫁了个好人家生活富足,可心思也全在自己的小家庭上。
她会记得在母亲节给婆婆买昂贵的首饰,却会忘记他的生日。
她会带着孩子去国外度假拍下无数张漂亮的照片发在朋友圈,却几个月想不起来给他打一个电话。
上次她回来是因为看上了一个限量版的包,想让李振邦赞助一下。
「爸,您看我这包都用了两年了,姐妹们都笑话我,」她挽着李振邦的胳膊撒娇就像小时候一样,「您最疼我了是不是?」
李振邦看着她那张依然年轻却写满了物欲的脸心里一阵悲哀。
他给了她钱,她高兴地抱着他亲了一下然后像一阵风似的走了,连一顿饭都没留下吃。
他知道女儿不是不爱他,只是她的爱太廉价也太有目的性。
至于小儿子李翰远,可能是三个孩子里最让他操心也最让他看不透的一个。
他没什么大出息,在一个小公司做着不好不坏的工作拿着不高不低的薪水,三十好几了还单着身。
他不像哥哥那样精于算计,也不像姐姐那样懂得撒娇,他总是沉默寡言,回家也只是默默地坐着帮何秀梅做点家务,然后陪李振邦看他最爱看的老电影。
李振邦有时候会故意问他。
「翰远啊,你哥和你姐都想要我的钱,你怎么不开口?」
李翰远会愣一下然后憨憨地笑笑。
「爸,您的钱您自己留着花,我够用。」
李振邦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他知道这个儿子不贪,但也正是因为这份「不贪」让他离自己最远。
他看不透这个儿子的内心,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需要什么。
孩子们就像是三颗围绕着他旋转的行星,但他们只关心他这颗恒星能发出多少光和热,从不在意恒星本身是不是正在衰变是不是感到孤独。
真正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何秀梅。
这个话不多手脚麻利的女人进入这个家已经五年了。
五年来她把李振邦照顾得无微不至。
李振邦的口味挑剔,她就换着花样地做,一本菜谱被她翻得卷了边。
李振邦晚上腿抽筋,她就整夜不睡地给他按摩,熬红了眼睛也从无怨言。
李振邦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有时候会把她当成自己过世多年的老伴拉着她的手说一整天的胡话。
她也不恼,就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嗯」一声像是在回应他。
有一次李振邦半夜突发心绞痛,疼得在床上打滚。
他想按床头的呼叫铃却怎么也够不着,疼得他眼前发黑,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过去了。
是何秀梅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推门冲了进来。
她没有慌乱,熟练地从抽屉里拿出速效救心丸喂他服下,然后拨打了急救电话。
在救护车上她一直紧紧握着李振邦的手,不停地在他耳边说。
「先生,您撑住,马上就到医院了,您不会有事的。」
她的手很粗糙掌心全是老茧,但那份温暖和力量却让李振邦从死亡的边缘一点点被拉了回来。
从医院回来后李振邦做了一个决定。
他背着所有人联系了陈律师。
在律师事务所里他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地交代了自己的想法。
陈律师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李先生,您确定要这么做吗?这可能会让您的子女一辈子都无法理解您。」
李振邦笑了笑得有些落寞。
「他们现在也未必理解我。」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轻声说。
「我这一辈子活得挺失败的,钱赚了一些却没教育好孩子,到老了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我只是想在走之前给他们上最后一课。」
「让他们明白比钱更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也算是…… 为我年轻时犯下的错做一点补偿吧。」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
陈律师没有追问,他只是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完全按照您的意愿来办。」
从律师事务所回家的路上,李振邦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知道一场家庭的风暴即将在他死后上演。
但他不后悔。
有些伤疤必须要撕开才能真正愈合。
有些道理必须要用最痛苦的方式才能让人铭记于心。
他回到家,何秀梅像往常一样迎了上来接过他的外套,递上一杯温水。
「先生,您回来啦,今天想吃点什么?」
李振邦看着她这个与他非亲非故的女人,却给了他最后的体面与温暖。
他忽然觉得自己欠她的或许远不止那八百万。
03
会议室里的空气因为陈律师那句「补充条款」而变得粘稠。
李翰明和李翰悦交换了一个眼神,贪婪再次压过了愤怒。
有转机!
这是他们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或许老头子只是跟他们开个玩笑吓唬吓唬他们,最后这笔钱还是要回到他们自己口袋里。
「陈律师,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念吧。」
李翰明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急切。
李翰悦也收起了眼泪坐直了身体,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只有李翰远依旧低着头,但他紧锁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安,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陈律师的目光缓缓地从他们脸上扫过然后落在了何秀梅身上。
何秀梅依然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抱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木盒子,那盒子不大上面雕刻着简单的花纹,因为常年摩挲边角已经变得光滑发亮。
「在宣读补充条款之前,我想请问何女士一件事。」
陈律师的语气很温和。
何秀梅闻言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和恐惧。
「陈律师…… 您问……」
「您怀里抱着的这个盒子是李先生的遗物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不起眼的木盒子上。
何秀梅下意识地抱紧了盒子点了点头。
「是…… 是先生临走前亲手交给我的。」
李翰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尖声说道。
「我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东西!房产证?银行卡?还是金条?」
她说着就想上前去抢。
「你干什么!」
李翰远突然站起来挡在了何秀梅身前,一把抓住了李翰悦的手腕。
「姐!你能不能冷静点!」
「你放开我!李翰远,你到底站哪边的?这个女人偷了我们家的东西你还帮她?」
李翰悦挣扎着面目狰狞。
「我没有偷……」何秀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先生说了这个盒子谁也不能看,等…… 等到该看的时候才能打开。」
「什么该看的时候!现在就该看!」李翰明也站了起来,眼神不善地盯着李翰远,「老三,你给我让开!别逼我动手!」
「大哥,爸刚走你们就非要闹成这样吗?」
李翰远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疲惫。
「我们闹?是他逼我们的!」李翰明指着陈律师,「是他立的这份狗屁遗嘱逼我们的!」
眼看一场新的争斗又要爆发,陈律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都坐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三兄妹都安静了下来。
陈律师看着他们摇了摇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
「这个盒子里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李先生只说这是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但打开它的时机还没到。」
他将目光转向何秀梅,语气缓和了许多。
「何女士,您不用紧张,请您保管好这个盒子。」
然后他重新拿起那份补充条款。
「现在,我来宣读补充条款的第一条。」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补充条款一:何秀梅女士所继承的捌佰万遗产将暂时由律师事务所进行托管,任何人不得动用。」
李家兄妹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
「什么意思?托管?」李翰明急了,「那不还是没用吗?」
陈律师没有理会他,继续念道。
「该笔遗产的最终归属权取决于李翰明先生、李翰悦女士、李翰远先生三位能否在一个月内完成李振邦先生生前留下的三项考验。」
「考验?」
三兄妹面面相觑,这又是什么戏码?
「是的,考验。」陈律师点头,「每完成一项考验,你们三人将共同获得遗产总额的百分之二十也就是一百六十万,但如果任何一项考验失败或者你们中途放弃,那么这部分遗产将连同剩余部分立刻无条件划归何秀梅女士个人所有。」
「并且,」陈律师加重了语气,「一旦考验失败,你们将永远失去继承资格,遗嘱将以最初的版本生效,八百万将和你们再无任何关系。」
这番话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兄妹三人的脑子飞速运转。
三项考验全部完成,就能拿回百分之六十的遗产也就是四百八十万。
虽然比八百万少了很多,但总比一分钱都拿不到要强。
可一旦失败…… 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一场赌博,赌注是四百八十万,而他们的对手是已经去世的父亲。
「这不公平!」李翰悦尖叫道,「凭什么要考验我们?我们才是他的孩子!」
「公不公平不是你我说了算的,」陈律师冷冷地回应,「这是李先生的遗嘱,你们只有两个选择,接受或者放弃。」
李翰明陷入了沉思,他看了一眼旁边跃跃欲试的妹妹,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弟弟,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始终置身事外的何秀梅。
他心里很清楚,打官司是死路一条,父亲和陈律师已经堵死了所有的法律漏洞。
现在这三项考验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总要试一试。
「好,」他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我们接受。」
「大哥!」李翰悦和李翰远同时出声。
「就这么定了!」李翰明不给他们反对的机会,「四百八十万总比一分没有强!我就不信老头子能出什么难题把我们难住!」
李翰悦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不再作声。
李翰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陈律师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点了点头拿起了另一张纸。
「很好,那么现在,我来公布第一项考验的内容。」
他的目光在三兄妹的脸上逐一扫过,一字一句地说道。
「请三位在十分钟内分别写出你们的父亲李振邦先生这一生最大的爱好是什么。」
04
爱好?
当陈律师公布第一项考验的内容时,李翰明几乎要笑出声来。
就这?
他还以为会是什么刁钻古怪的难题,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简单的问题。
简直就是送分题。
李翰悦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甚至还挑衅似的看了一眼何秀梅。
在她看来这根本不是考验,而是父亲在用另一种方式提醒他们,他们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只有李翰远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隐隐觉得父亲的考验绝不会如此简单。
陈律师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张纸和一支笔。
「规则很简单,三位各自作答,答案不能互相商量,十分钟后我会核对答案,只有三位的答案完全一致并且正确才算通过考验。」
「如果答案不一致或者不正确,那么考验失败,你们将失去获得第一笔一百六十万遗产的资格。」
李翰明拿起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钓鱼。
他记得很清楚,小时候父亲最喜欢带他去护城河边钓鱼,一坐就是一下午。
家里的墙上现在还挂着父亲和他捧着一条大鱼的合影,照片里的父亲笑得多么灿烂。
后来自己长大了忙于学业和事业,就没再陪他去过。
但这绝对是父亲坚持了一辈子的爱好,不会有错。
他写完得意地看了一眼妹妹。
李翰悦也正在奋笔疾书,她写的答案是:书法。
她的理由同样充分。
父亲的书房里一直挂着文房四宝,他退休后更是每天都要在书桌前练上几个小时的字。
家里客厅挂着的那副「家和万事兴」就是父亲的得意之作,每次有客人来父亲都会骄傲地介绍一番。
虽然她觉得那些字写得也就一般般,但毫无疑问这是父亲晚年最大的精神寄托。
她写完答案也自信满满地将纸翻了过去。
兄妹俩都认为自己抓住了正确答案,胜券在握。
只有李翰远迟迟没有下笔。
他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父亲一生的片段。
钓鱼?是的,父亲年轻时是喜欢,可自从有一次为了钓鱼差点中暑后,他就再也没碰过鱼竿了,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书法?父亲是练过几年,可自从手开始发抖后,他就很少再写了,更多的时候只是在书房里摩挲着那些冰冷的砚台和毛笔,眼神落寞。
这些都只是父亲在不同人生阶段为了打发时间而培养的消遣而已,能算得上是「一生最大」的爱好吗?
李翰远不确定。
他想起了一些别的画面。
他想起父亲每次看到邻居家的小孙子时那羡慕又渴望的眼神。
他想起父亲不止一次地对着过世母亲的照片自言自语。
「你要是还在,咱们的孙子也该这么大了吧……」
他想起父亲书架上那些崭新却从未被翻阅过的育儿书籍。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脑海,让他浑身一震。
他终于明白了。
父亲这一生最想要的或许并不是那些身外之物,也不是那些风雅的爱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李翰明和李翰悦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催促。
「老三,你到底行不行啊?一个破爱好要想这么久?」
「就是啊,翰远,快点写啊,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李翰远抬起头看了看一脸不屑的哥哥和一脸焦急的姐姐,他知道就算自己写出那个答案,也无法和他们达成一致。
考验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
他深吸一口气,在纸上缓缓写下了两个字然后将笔放下。
「时间到。」
陈律师收走了三张纸条。
他先是看了一眼李翰明的。
「钓鱼。」
然后是李翰悦的。
「书法。」
最后他拿起了李翰远的纸条,当他看到上面的答案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赞许。
纸上写着:抱孙子。
陈律师放下纸条抬起头看着神色各异的三兄妹,缓缓宣布。
「三位的答案各不相同。」
李翰明和李翰悦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怎么会?!」李翰明一把抢过三张纸条,当他看到李翰远的答案时气得差点把纸撕碎。
「抱孙子?李翰远你脑子有病吧!这也算爱好?」
「这怎么不算?」李翰远平静地反问,「爸盼了一辈子,你不知道吗?」
「我……」李翰明一时语塞。
李翰悦也尖声指责道。
「就算爸想抱孙子,那也是愿望怎么能是爱好呢?你这是故意捣乱!」
「是不是捣乱我们说了不算。」李翰远看向陈律师,「陈律师,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陈律师。
陈律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文件夹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那是一份医院的诊断证明复印件。
他将复印件展示给他们看。
「这是李先生去世前一个月在医院做的全面体检报告,其中有一项是关于阿尔茨海默病的风险评估。」
「评估结果显示李先生的大脑已经出现轻微萎缩,认知功能有衰退迹象,医生建议他多培养一些能够锻炼大脑、延缓病情的爱好。」
陈律师顿了顿,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医生当时推荐了三项活动:第一,园艺;第二,养宠物;第三,打麻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园艺?养宠物?打麻将?
这跟他们写的答案没有一个沾边。
李翰明和李翰悦彻底傻眼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的爱好居然是这些他们闻所未闻的东西。
「所以…… 正确答案是这三个中的一个?」李翰明不甘心地问。
「不。」
陈律师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的何秀梅。
「何女士,能告诉我李先生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每天都在做什么吗?」
何秀梅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问她,她想了想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说道。
「先生…… 他不去种花,也不养小动物,更不会打麻将。」
「他每天吃完饭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
「他什么也不干,就看着隔壁王奶奶家的小孙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一看就是一下午。」
「有时候他会笑,有时候他会流眼泪。」
「他还让我去给那个孩子买糖吃,买新衣服穿。」
「他说看到那个孩子他就觉得心里踏实。」
何秀梅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李家三兄妹的心上。
陈律师收回目光缓缓地说道。
「所以,第一项考验的正确答案既不是钓鱼,也不是书法,更不是抱孙子。」
「而是:看孩子。」
「考验失败。」
05
「考验失败」四个字像四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李翰明和李翰悦的脸上。
一百六十万就这么没了。
李翰明气得浑身发抖,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更无法接受这个荒唐的答案。
「看孩子?这算什么狗屁爱好!他就是个老变态!」
他口不择言地怒吼道。
「李翰明!」陈律师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请注意你的言辞!你是在侮辱你自己的父亲!」
「我侮辱他?是他先不把我们当儿女的!」李翰明红着眼睛反驳,「他宁愿把钱给一个外人,宁愿每天去看别人家的孩子,也不愿意多看我们一眼!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们?」
这番话也说出了李翰悦的心声,她再次哭了起来泣不成声。
「爸……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看着状若疯癫的哥哥和悲痛欲绝的姐姐,李翰远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错了。
他以为自己猜中了父亲的心思,以为「抱孙子」就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可他还是错了。
他只看到了父亲的渴望,却没有看到父亲在那份渴望无法实现后所选择的卑微的替代方式。
他每天坐在院子里看的不是邻居家的孩子,而是他自己永远无法拥有的儿孙绕膝的梦想。
那不是爱好,那是他生命最后时光里唯一的慰藉和折磨。
父亲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惩罚着他们三个子女的失职,也惩罚着他自己。
想到这里,李翰远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们对父亲的了解是多么的肤浅和可笑。
他们只关心父亲能给他们什么,却从未真正关心过父亲需要什么。
会议室里的气氛因为考验的失败而降到了冰点。
李翰明在发泄完怒火后也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他知道再闹下去也无济于事,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愚蠢。
陈律师等他们都冷静下来才重新开口。
「虽然第一项考验失败了,但你们还有两次机会。」
他的话让李翰明和李翰悦的眼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是的,还有机会。
就算少了一百六十万,也还有三百二十万。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败了。
「陈律师,第二项考验是什么?您快说吧。」
李翰明迫不及待地问道,他现在只想快点进入下一关扳回一局。
陈律师看了看他们缓缓说道。
「第二项考验没有问题,只有一项任务。」
「李先生要求从今天开始,你们兄妹三人必须搬回他生前居住的老宅,与何秀梅女士共同生活七天。」
「什么?!」
这个要求比刚才那个「看孩子」的答案更让他们震惊。
「让我们跟这个女人住在一起?七天?」李翰悦第一个尖叫起来,脸上写满了抗拒和恶心,「我不要!我一天都待不下去!」
李翰明也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情愿。
老宅子又旧又破,哪有他城里的别墅舒服。
更何况还要跟何秀梅这个他眼中的「仇人」朝夕相处,光是想想他就觉得浑身难受。
「这又是什么意思?折磨我们吗?」
陈律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规则。
「在七天内,你们必须遵守李先生生前定下的几条规矩。」
「第一,不得使用任何电子产品,包括手机、电脑、电视。」
「第二,一日三餐必须由你们三人亲手完成,何女士只负责指导,不能动手。」
「第三,你们必须负责打扫整个屋子的卫生,包括清理院子里的落叶和杂草。」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你们必须每天晚上陪何女士一起看完一部李先生生前最喜欢的老电影。」
「七天之后我会去老宅检查,如果你们成功完成了所有任务,那么第二项考验就算通过。」
「但如果,」陈律师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们中有人中途离开或者没有遵守任何一条规矩,考验立刻终止,同样视为失败。」
「你们还愿意接受吗?」
这已经不是考验了,这简直就是惩罚。
剥夺他们最习以为常的现代生活,让他们去干自己从未干过的家务活,甚至还要去迎合一个他们最讨厌的人。
李翰悦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我不干!我绝对不干!我一天都过不了这种日子!」
李翰明也犹豫了,他权衡着三百二十万和七天「苦役」之间的利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李翰远突然开口了。
「我接受。」
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李翰明和李翰悦都惊讶地看着他。
「老三,你疯了?」
李翰远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看着陈律师重复了一遍。
「我接受考验。」
他不知道父亲这么安排的用意是什么,但他知道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能够接近父亲内心世界的机会。
他不想再错了。
看到李翰远表态,李翰明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他想不就是七天吗?忍一忍就过去了。
只要能拿到钱,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再说了,有老三这个老实人跟着,很多活儿估计也轮不到自己干。
想到这里他也咬了咬牙。
「行,我也干!」
现在压力全给到了李翰悦这边。
她看着两个都已经同意的兄弟,又看了看陈律师那不容置疑的表情,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果她放弃,那她就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到了,还会成为哥哥和弟弟的罪人。
「那…… 那我也……」
她几乎是哭着说出了「接受」两个字。
陈律师点了点头,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很好,那么考验从现在开始,我已经安排了车送三位和何女士去老宅。」
他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祝你们好运。」
李家三兄妹就这样像三只被赶上架的鸭子,怀着无比复杂和憋屈的心情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们不知道这七天等待他们的,将是他们前半生从未经历过的彻底的颠覆。
06
李家的老宅坐落在城市的一个旧角落,青砖灰瓦带着一股被时光冲刷过的陈旧气息。
当李翰明、李翰悦和李翰远重新踏入这个院子时,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这里是他们长大的地方,但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回来,久到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都让他们觉得有些认生。
何秀梅默默地打开屋门,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和旧书本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钻进他们的鼻腔。
这就是父亲晚年的味道。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甚至有些简陋,和他们各自豪华的住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柔软的真皮沙发,只有几张磨得发亮的木椅子。
没有巨大的液晶电视,只有一个小小的电视柜,上面摆着一台老旧的影碟机。
李翰悦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她嫌弃地看着四周,感觉自己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考验的第一天就在一片混乱和争吵中开始。
按照规矩,他们要自己做晚饭。
李翰悦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做饭连厨房都没进过几次,她站在灶台前看着那些瓶瓶罐罐手足无措。
李翰明倒是想表现一下,结果不是把盐当成了糖,就是差点把厨房给点了,弄得一屋子乌烟瘴气。
最后还是在何秀梅的指导下,由一直沉默的李翰远主厨,才勉强弄出了一顿四菜一汤。
虽然味道一言难尽,但总算是能填饱肚子。
吃饭的时候谁也不说话,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饭后是打扫卫生。
李翰明借口自己腰不好躲回房间。
李翰悦捏着鼻子扫了几下地就喊手疼,也溜了。
最后又是李翰远一个人默默地把碗洗了,地拖了,还把院子里的落叶扫到了一起。
何秀梅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想上去帮忙,却被他拒绝了。
「何姨,您歇着吧,这是我们的考验。」
晚上到了最折磨人的环节 —— 看老电影。
何秀梅从那个木盒子里拿出了一张老旧的碟片放进了影碟机。
是一部黑白电影,画面模糊声音嘈杂。
李翰悦只看了五分钟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李翰明强撑着,但眼皮一直在打架,脑子里想的全是公司的烂摊子。
只有李翰远看得格外认真。
他发现父亲喜欢的都是一些关于家庭和亲情的电影,里面的主角大多是平凡而善良的小人物。
他忽然明白了,父亲不是在看电影,而是在电影里寻找自己缺失的东西。
第二天、第三天,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矛盾依旧不断。
李翰明和李翰悦因为抢洗手间而大吵一架。
李翰悦因为洗衣服把所有白衬衫都染成了粉色而崩溃大哭。
李翰明因为受不了没有手机和网络的生活几次三番想要冲出院子,都被李翰远拦了下来。
但一些微妙的变化也正在悄然发生。
在何秀梅的指导下,李翰悦居然学会了做西红柿炒鸡蛋,虽然炒得有点咸,但当她看到哥哥和弟弟把一盘菜都吃光时,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小小的成就感。
李翰明在打扫书房时无意中翻到了父亲的旧相册。
里面有他小时候骑在父亲脖子上的照片,有他第一次拿到三好学生奖状时父亲骄傲的笑容。
他看着那些发黄的照片,看着照片里年轻的父亲,眼眶不知不觉就湿了。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和父亲那样笑过了。
李翰远则跟着何秀梅开始打理院子里那片荒芜已久的菜地。
何秀梅告诉他这是先生生前一直想做却没有力气做的事情。
「先生说,想自己种点菜,等你们回来的时候让你们尝尝。」
何秀梅一边拔着杂草一边轻声说。
李翰远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原来父亲一直都在等他们回家。
而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失望。
到了第五天晚上看电影的时候,李翰悦没有再睡觉,她看着屏幕上那个为了给孩子治病而拼命工作的父亲,忍不住小声地问何秀梅。
「何姨,我爸…… 他以前是不是也这么辛苦?」
何秀梅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先生年轻的时候比电影里这个苦多了。」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给他们讲起了李振邦年轻时的故事。
讲他如何白手起家,如何为了一个订单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如何为了给他们兄妹凑学费偷偷去卖血。
这些故事李家兄妹从未听过。
在他们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强大的存在,他们从未想过他也有过那么卑微和艰难的时刻。
李翰明和李翰悦听得入了神,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羞愧。
他们一直以为父亲的财富是理所当然的,却不知道那背后是怎样的血与泪。
那一晚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和何秀梅聊了很久。
他们也第一次开始真正地想要去了解自己的父亲。
第七天当陈律师如约而至时,看到的是一幅让他都有些惊讶的画面。
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菜地里也冒出了点点新绿。
李翰明正在擦拭着书房的窗户,李翰悦在厨房里哼着小曲准备午饭,而李翰远正陪着何秀梅坐在院子里听她讲着过去的故事。
没有争吵没有抱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久违的家的温馨。
陈律师笑了。
他知道第二项考验他们通过了。
而李振邦想让他们看到的,他们似乎也开始看到了一点。
07
陈律师的出现并没有打破老宅里那份难得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宣布考验结果,而是在李翰悦略带羞涩的邀请下留下来吃了一顿午饭。
饭菜很简单,家常的四菜一汤,但味道却比七天前那顿好了太多。
饭桌上李翰明破天荒地给何秀梅夹了一筷子菜。
「何姨,这几天辛苦您了。」
这个称呼的转变让何秀梅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红了,她连忙摆手。
「不辛苦,不辛苦。」
李翰悦也小声地说。
「何姨,对不起,我们之前…… 对您态度不好。」
这七天的相处让他们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何秀梅。
她勤劳善良,而且对父亲有着他们无法企及的了解和关心。
他们开始明白父亲把遗产给她,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照顾之情。
这背后一定还有他们不知道的隐情。
何秀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没事」。
李翰远看着这一幕,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钱或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个家似乎有了重新开始的可能。
午饭后陈律师才正式宣布。
「恭喜三位,第二项考验你们通过了。」
李翰明和李翰悦的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是一种淡淡的释然。
仿佛那三百二十万只是对他们这七天努力的一种肯定,而非最终的目的。
「那么,第三项考验呢?」
李翰明平静地问道。
陈律师看着他们摇了摇头。
「没有第三项考验了。」
三兄妹都愣住了。
「没有了?那剩下的钱……」
陈律师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何秀梅以及她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个木盒子。
「何女士,李先生说当他的孩子们能够心平气和地和您坐在一起吃完一顿饭的时候,就是打开这个盒子的时机。」
「现在,时机到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神秘色彩的木盒子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何秀梅的手微微颤抖着,在众人的注视下她缓缓地打开了那个已经有些年头的木盒子。
盒子里没有房产证,没有银行卡,也没有金条。
只有一沓厚厚的、已经泛黄的信纸和一张同样老旧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勾肩搭背,笑得无比灿烂。
其中一个是年轻时的李振邦。
而另一个,李家兄妹却从未见过。
陈律师拿起那沓信纸,那是最上面的一封,也是唯一一封没有装在信封里的。
「这是李先生留给你们的最后一封信。」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沉重的语调开始念信。
「致我最亲爱的三个孩子:翰明,翰悦,翰远。」
「当你们读到这封信的时候,相信你们已经经历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或许你们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恨我,也恨秀梅了。」
「原谅我用这样一种方式给你们上了这最后一课,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们停下追逐名利的脚步,回头看看这个被你们遗忘的家,看看这个被你们忽略的父亲。」
信的开头就让李翰悦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李翰明和李翰远也低下了头,满心愧疚。
「我知道你们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一个外人。」
「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们真相了。」
「何秀梅她不是一个简单的保姆,她的父亲叫何建军。」
陈律师念到这里顿了一下,拿起那张黑白照片。
「就是照片上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人。」
「他曾经是我最好的兄弟,也是我最初的创业伙伴。」
「我们一起从小县城出来,发誓要在大城市闯出一片天,我们做到了,我们的公司越做越大,我们赚到了第一桶金、第二桶金……」
「可是在金钱面前我迷失了自己。」
「我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用卑劣的手段做假账、转移资产,将他一手创立的公司据为己有,还将他踢出了局。」
「他去找我理论,我却叫人把他打了一顿扔了出去。」
「从那以后他一蹶不振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
「而我就踩着我最好兄弟的尸骨,建立起了你们眼中那个成功的商业帝国,让你们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信读到这里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李家三兄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富足生活的背后,竟然是如此肮脏和血腥的背叛。
「我以为我会心安理得,但我错了,这几十年来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何建军那双绝望又愤怒的眼睛夜夜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开始赎罪,我疯狂地做慈善,我捐款建学校,但内心的罪恶感却像毒蛇一样日日夜夜啃噬着我。」
「直到五年前我终于找到了他的家人,找到了他唯一留在世上的女儿何秀梅。」
「当时她正在一个工地上做苦力,丈夫早逝,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过得非常艰难。」
「我不敢告诉她真相,我怕她不会原谅我,我只能用请保姆的名义把她接到我身边,用这种方式来弥补我对我兄弟的亏欠。」
「这八百万不是我给她的遗产,而是我还她的债。」
「是我欠他们何家一条命,一个本该幸福的人生。」
「孩子们,原谅我直到生命的尽头才敢把这个丑陋的秘密告诉你们。」
「我不求你们能以我为荣,只求你们能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辙。」
「替我跟秀梅说一声,对不起。」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整个屋子静得能听到眼泪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08
真相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剥开了李家光鲜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早已腐烂溃败的根基。
李翰明、李翰悦、李翰远三兄妹呆立当场,像是三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他们引以为傲的家世,他们从小享受的优渥生活,竟然建立在如此卑劣的背叛和血腥的掠夺之上。
他们的父亲那个在他们心中一度如山般伟岸的男人,形象在瞬间轰然倒塌,碎成了一地无法拼凑的尘埃。
羞耻、震惊、愤怒、悔恨……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们牢牢困住让他们无法呼吸。
他们终于明白了。
明白父亲为何晚年如此孤独落寞,为何总是看着窗外发呆。
那不是清高也不是享受,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自我放逐和灵魂拷问。
他们也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何要设计这三场看似荒唐的考验。
第一场考验是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从未真正关心过他内心的痛苦。
第二场考验是想让他们放下身段,体验平凡的生活,重新找回作为「人」的基本情感。
而这最后揭晓的真相,则是最残忍也是最彻底的一课。
他用自己一生最丑陋的伤疤来警醒他们金钱的原罪,以及人性的底线。
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何秀梅身上。
这个一直被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女人,此刻在他们眼中形象已经完全不同。
她不再是那个企图上位的保姆,也不是那个幸运继承遗产的「外人」。
她是一个受害者,是他们父亲罪孽的直接承受者,是他们整个家族亏欠了半生的人。
何秀梅早已泪流满面,她紧紧地抱着那个木盒子,身体因为过度悲伤而剧烈地颤抖着。
她其实早就猜到了一些。
从李振邦对她异乎寻常的好,从他看她时眼神里那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从他酒后总会呢喃着「建军,我对不起你」的梦话里。
她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愿去证实。
她宁愿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可现在这封信将所有虚假的和平都撕得粉碎。
她父亲的死,她母亲的早逝,她自己颠沛流离、受尽苦楚的前半生,所有悲剧的源头都指向了眼前这个家庭。
她该恨吗?
她看着眼前这三个同样痛苦和迷茫的年轻人,他们也是无辜的,他们享受着罪恶的果实,却对罪恶本身一无所知。
恨在此刻似乎也变得无力而苍白。
空气凝固了很久很久。
最终打破这份死寂的是李翰明。
这个从始至终最高傲、最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脸色苍白如纸。
他看着何秀梅,嘴唇蠕动了很久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
他的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将头埋了下去。
这一跪不是为了钱。
是为了父亲的罪,是为了家族的债,是为了他自己前半生那可笑的傲慢和无知。
李翰悦看着跪在地上的哥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脸蹲在地上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李翰远走上前扶起哭泣的何秀梅,然后他也缓缓地在李翰明的身边跪了下来。
他对着何秀梅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何姨,对不起。」
三个字承载了太多的沉重。
陈律师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神里充满了感慨和唏嘘。
他从木盒子里拿起了剩下的那些信。
「这些都是李先生写给何建军先生的信,几十年来他写了无数封却一封也未曾寄出。」
「他说,他没脸去见他的兄弟。」
「或许现在,他终于可以稍微安心一点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棂照了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场关于八百万遗产的闹剧至此终于落下了帷幕。
但对于李家的孩子们来说,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那笔钱最终还是由何秀梅继承了,李家兄妹没有再提出任何异议。
他们知道那是他们应该偿还的。
故事的最后,没有人知道李家兄妹和何秀梅之后的关系会走向何方。
李翰明是否能拯救他那岌岌可危的公司,李翰悦是否能摆脱物质的枷锁,李翰远是否能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
而何秀梅又是否能真正地原谅这一切。
生活没有那么多戏剧性的圆满结局。
有些伤痕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愈合。
但至少当他们走出那间老宅时,每个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漫长的人生里比金钱更重要的是良知。
而比继承遗产更重要的,是学会如何去做一个真正的人。